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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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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夫人身後的那名侍女,換了粉衣卓然,簪著一枚玉簪,粉衣卓然,繡著蝶戀花。見了華軒,她只是輕笑,頷首。華軒想,若是不錯,她便是那個青珞了。可惜了一副嬌俏,相貌氣度,比了青縭還是差了太多。

頸項之間,是一串瓔珞,純銀打造,佐以一枚指節大小的赤紅珊瑚。華軒聽聞,那是老夫人給青珞打的,只說是配她的名字。可底下人心裏卻清楚,老夫人心裏邊疼著青珞呢!比對自己孫媳婦兒——就是青縭——都要好的多。

說到這裏,那些個小丫頭便又忍不住碎嘴了,連連給華軒透露出一些“事實”——青縭不受寵的事實。倒不是他夫婦二人琴瑟不和,卻是老夫人、夫人不喜歡她這孫媳婦兒——她們嫌青縭出身低微!當年,青縭可是帶著萬貫家財嫁過來的,她們舍不得這份利,更不敢輕談休妻、和離,莫看沈府輝煌,若是還了青縭嫁妝,可就剩下了個殼兒了。

華軒心裏清楚,青縭那可是九尾白狐,妖界公主,自然心性高傲,哪能隨意去討好兩個凡人?!只是,九尾白狐向來狡猾......呸,聰慧,自然有法子弄得旁人進退不得。只是,士農工商,卻是商人出生本就不是多高的身份,可是同是商賈之家的沈家,又有什麽立場去嫌棄青縭?!

饒是如此,華軒也是感謝這些“碎嘴”的姑娘。

“餵,你是二嫂的妹妹吧,你叫什麽名字啊?”身旁小姑娘撲閃這一雙黑葡萄似得眼,手肘碰了華軒,奶聲奶氣地問著。

被侍女引了入席,身邊的小女孩不過十一二歲,胖嘟嘟的臉上深深凹進了兩個酒窩,烏葡萄一般的大眼睛撲閃出靈動,黑順長發綰成了雙丫髻,以極細麻花發絲精心點綴了一圈。口中含著銀勺,這個小女孩兒,是沈府的小小姐。

“作甚告訴你,我尚且不知你名姓!”華軒非是眼高於頂,只是莫名覺著這娃娃無趣,小小年紀就學著大人勾心鬥角。她便也學著這小娃娃口氣,兩排銀齒輕嗑著湯匙。

“我叫沈自福,是這家裏的嫡女,你是你姐姐的庶妹吧!”沈自福仍舊低聲竊竊交頭接耳,只是說出的話卻不甚中聽,“平日在家裏,都是和姨娘在自己院子裏用餐,沒上桌吃飯的習慣吧!”

一旁年歲大些的,想來便是這位小小姐的姐姐,她定然也是聽得清楚的。卻只是捂著唇,眼神不時瞟來這邊,稍一與華軒視線相接,便躲了開去,絲毫不去阻止自己的妹妹。

順著華軒目光看去,沈自福正巧瞅見身後自己那姐姐,自鼻孔之中輕哼了一聲,然後說道:“你們倒是一路,我這姐姐也是庶出,也是一樣的不懂規矩,怎的就輕易的上了桌。我院兒裏那月兒還是純種的呢!”

月兒,是沈自福養在院子裏的一條通體雪白,尋不見一絲雜毛的白狗。言下之意,你們這些庶女還不如我院子裏養的一條狗!

燭光昏暗,在那光線不能抵達的地方,是黑暗在滋生,化作群魔,舞動。觥籌交錯,一張張和善的臉,透過燭光,那樣的一束火光之中,華軒幾乎能直直看見他們那早已扭曲地不是樣子的靈魂。眉宇之間,那一團烏雲,就那樣清清楚楚地展現著,散發著濃重的濁氣。

“華軒姑娘?”沈自壽喚道,華軒眉間緊鎖,側畔是自己那不曉事的妹妹,他有些擔心,“你還好吧,為何不吃東西?”

酒滿,碗中入目是一團五彩。沈自壽自是不難註意到,華軒卻是自始至終,不曾動箸。

“華軒?你全名是什麽,你姓什麽?”

溫潤觸感自指尖傳入,那是一縷生命的溫熱。這是一雙象牙箸。只看見這牙白色的奢華,卻聽不見這刀斧之下的痛呼,他們那這樣的罪惡招待客人,人類便是這樣的一個種族。

勉強牽起一側唇角,藏起了眼中的刀光劍影,入目是沈自壽眼中擔憂,可惜,他卻看不透她眼底的淚意洶湧。

沈自福的搶白,讓她惱怒,惹起她的全部憤怒:“華軒就是華軒,姓華成不成?!!!”

“咦?二嫂不是姓的白,全名白青縭,你們這兒鬧得哪一出?”

莫看華軒平日裏迷糊,發起怒來,只是氣勢便已讓趾高氣昂的沈自福瑟瑟發抖,若不是顧及自己身份,早已哭了出來。這句話卻是沈家的庶女小姐,便是坐在沈自福身邊的那一位小姐,問的。

沈自福擋著,她只看見沈自福腦後蜿蜒,烏墨的兩團發團。

“她跟爹姓,娘親亦是家中獨女,次女便隨了母姓又何妨?”華軒重來便是這般,說起謊來,比真話還像真話。面不改色,理直氣壯。

老夫人擡眸,眼中倒映出一個紅衣如火黑發似墨的身影,那一團朱砂火紅,灼了滿室火光,如同全身包繞在火光之中,如同自火中孕育而出的緋色玫瑰。那樣耀眼,鮮艷,年輕,高貴而又遙遠,卻滿身的荊棘!

擡起拐杖,又重重敲下,發出震耳轟鳴,似乎將地板之上細小的粉塵顆粒震起。老夫人成功引起了所有的註意,現在整個大廳之中所有人都是一副噤聲聆聽的模樣,老夫人喜歡這樣萬眾矚目的感覺。

已被皺褶掩蓋起來的唇角,不經意露出一抹笑意,眼皮仍是慵懶地耷拉著,受不到半分笑容的感染。歲月是一個最強大的蠱,它能從人的內心最深處啃食掉快樂的源泉,剝奪人快樂的權力。老夫人想露出一個慈愛的笑,哪怕只是在這個外人面前的虛偽,然而,笑這種東西,疏於練習,真的生疏了。

“華......華軒,小姑娘......今年多大年歲了?”

哪怕是最稀疏平常的詢問,也像是質問一般嚴厲。緊咬的牙關,讓她連華軒的名字也說不清楚。她的聲音,莫名的衰弱,從她早已蒼老的身體裏傳出的如風刮過破窗的聲音。

“十、十四......”想了許久,方才想起小燈給自己胡亂編的年歲,華軒趕忙作答。

暖黃燈光漸沒在了燭中,青珞取了花剪,挑了燈花。待那暖色重新照耀了老夫人臉上,華軒方才驚覺,老夫人一雙眼珠,亮的嚇人,暈著晃晃的燈光。

“嗯,十四了,小姑娘真是年輕啊!”覆又耷拉了眼皮,讚嘆,不知是讚嘆華軒還是讚嘆那不過雙七的年歲,低首思尋良久,又開口問道,“小姑娘可曾許了人家?”

“沒有,自然是沒有的。”

華軒不知道,老夫人為何不喚自己為親家而是“小姑娘”,若是仔細說來,老夫人這樣也沒什麽錯。只是,華軒,聽著一個不過自己年歲五分之一的人類,喚著自己小姑娘,總有一種雞皮疙瘩蔓延向上不斷攀爬至背脊的怪異感覺。

妖界不比人界,族中成員稀少,本就無什麽婚姻之說。脾氣相投便在一起,不順心了分開便是,頂多在婚前定了一日良辰,喚來家中親友,剪裁衣料,辦一日婚禮。即便是這般,若要分開,同樣是無人加以指責。

若說起婚禮,華軒記得,妖界、魔界皆是這般。神界仙界,自以為道德楷模,分明族員稀少,偏要一夫一妻,也不考慮那些苦修多年無欲無求的成員,如今兩族人員更是稀少,好在,仙族神族長生不死,也算是補償。至於鬼界,更離譜了,鬼界以女為尊,雖不知鬼王男女,只知,鬼界女子可娶三夫四郎。

華軒生為妖界公主,亦是堪堪五百年的狐貍巫女,自然不可能有所謂婚約。雖是答了,卻莫名覺著老夫人比自己更像是巫......巫婆罷了。

幽綠色光芒閃耀,老夫人雞皮一般的幹枯皮膚覆在細瘦的掌骨之上,指節大的突兀。起身,伴著撩人的脂粉香味,很是膩人,早已死去而顯得稀少的發在光線下暴露,那端莊的發式,用的全是黃白假發盤成。連說了幾個好字,激動了些,連連咳嗽不止,青珞忙遞了錦帕,一抹,連帶抹下唇脂,青灰顏色,分外顯目。

下人相攙卻被老夫人推開,她只依賴著自己的拐杖,背部駝出一個詭異的角度,撐著,幾乎將上身全部重量壓在上面,卻回首,露出一副笑容,吩咐華軒吃好。

直到很久很久以後,青縭也永遠記得那個滿是頹廢的老夫人,那個看起來異常尋常的夜。許多個千年以後,青縭已披上了明黃帝袍,椅上那一條盤繞的金龍是她唯一的陪伴,那個時候,青縭想,若是那個夜裏,自己註意到了那個躲藏在黑暗中的青珞,滿是怨毒的那一雙眼,會不會之後的一切都將改寫?一滴清淚兀自散開,化為清風,終究是沒有註意到。明明只是一個凡人,卻輕易觸動了神仙妖魔的命運,到底是天命難違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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